走还是留？疫情下的春节返乡路

春节，对中国人自古就饱含非凡意味。“百节年为首”，过年意味着阖家欢聚、吃团年饭、走亲访友、拜大年……对漂泊在外的游子而言，纵使跨越山水阻隔，也要回家过年。世界最大规模的周期性人口流动——春运也就由此产生。

然而，随着去年底以来国内一些省市本土疫情的零星散发，2021年的春运在即将开启前悄然发生了变化。为避免疫情扩散，各地纷纷开始呼吁就地过年。走还是留，成为了横亘在数以亿计异乡打工者面前的难题。为此，我们走访了灿谷网络中的几家车商，听听他们的故事。

1/ 大雪封路

炊烟穿过白皑皑的房顶，轻揉进大雪过后青色的天空。门前的雪堆挡住半截春联，檐下的红灯笼和串串玉米棒、红辣椒自顾在风中晃舞。这是生长于黑土地的刘大超心目中过春节的样子。但今年，老刘决定留在北京。

刘大超，北京北都恒远汽车修理有限公司

今年轻卡改革，河北疫情，北京区域受影响较大，老刘的店铺门庭冷落。我问老刘：“大哥，生意这么淡，不早点回家过年啊”。老刘淡淡道：“想回去，但是得听国家的，不给政府填麻烦。”

一旁的嫂子接过话茬，怎么会不想回去呢？老家是疫区，回去本就不便。女儿考研在南京，原计划今年也带男朋友回家见见父母。老家父母年迈，东北天冷路滑，哪有能不担心……

老刘点了根烟，打断了嫂子的话，“现在医院工作人员呐，忙的饭都吃不上，争分夺秒地护大家周全。我前天送车走到高速口，我都能看到检测员护目镜上的冰溜子了。国家呼吁原地过年，就听国家的，小家为大家的事理，咱懂。活儿这么大，咋能越活越不明白了！”

“老板，这车咋卖？”，客户一声吆喝，老刘转身一个健步迎上去，给客户介绍起车辆性能来。我起身告辞，嫂子笑道：“今年就在北京过年了，你不忙了来店里，嫂子给你做锅包肉，猪肉炖粉条子。”

河北廊坊永清里澜城腾顺汽贸的郑伟和王丹，也和老刘一样，今年选择就地过年。两人是长春人，一道在河北打工，攒起了这家夫妻店。夫妻俩都是80末90初生人，年纪尚轻，却也扎扎实实在廊坊已经打拼了小十年，有了一个十岁的儿子。

当初在家乡赶上东北经济低迷、机会少，二人决计外出打工，谋求更好的发展。初来廊坊时，异地他乡，一切都是陌生的，所有都要从零开始，困难可想而知。一开始夫妻俩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，一点点积累，直到开了自己的汽贸店。生意日益兴隆，又招揽了三名老乡来店里帮手。

在外十年，夫妻二人乡土情结仍十分重，每年春节一定要回老家，说起来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个春节是在廊坊过的。临近年关，思乡心切。但河北疫情未了，东北又出现病例……二人一寻思，孩子也在身边，三口小家今年就留在廊坊过年了。他们还说服在店里打工的三位老乡，考虑到疫情的不确定性，干脆也一同留下来。郑伟自掏腰包，给老乡们一人备了五千元的“就地过年奖”。

“都是咱长春人，我拉着他们出来干，今年没能带他们回去……能让大家伙高兴点，过个好年最重要！”郑伟说，“到时候，五个老乡凑在一起守个岁，做一碗猪肉炖粉条。四舍五入，也算是在咱老家过了年了！”

郑伟、王丹，永清里澜城腾顺汽车有限公司

2/ 黄土堵路

远眺燕山南麓，丘陵上披被一层绿袄，散落的村寨人家如同星辰缀在夜空。条条山路仿佛细小血管，向村寨汇聚。几起密接接连确诊，山麓间笼罩上一层紧张气氛。村里人用最质朴的方法进行疫情防控——用黄土堵上通往寨子的小径，只剩下一条路通行，并在路口设上了防疫检查点。

城里，公共交通减运，路边不少店门紧闭。生意难做，有些老板索性提早关门返乡过年。张宏宝的汽贸店（河北遵化市广超汽车销售有限公司）仍然大门敞开。不仅如此，他还开着皮卡车跑进跑出，一趟趟往店里拉东西，格外热闹，与冷清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。

张宏宝，遵化市广超汽车销售有限公司

老张好张罗、脑子活络，当年大家都还搞零售卖车时，老张就已经弄起了批发。不知他这回又是在张罗什么？

我好奇问，“疫情当前，别家都休息了，哪来的这么多生意要做？”老张憨憨一笑，“不是生意，是给老家买一点防疫物资。”进店一看，这哪是一点——展厅里满满当当堆放着成箱成箱的消毒液、矿泉水、口罩、方便面。出去采购的店员打来电话，老张忙叮嘱：“要买好的，给咱们自家人用，哪儿能买那质量差的！别心疼钱！” 这些日子，老张似乎比平时还要忙些，脸上现出疲惫的纹路。

等他挂了电话，我开玩笑地问：“张总，您这老家多少人啊，买这么多？”他乐了，“不光我们刘备寨，附近十里八村的，现在都挺不容易的，我就都给备点儿。再说哪个村没照顾我生意的人！抱团取暖吧！”

老张告诉我，现在各家村寨都设立了临时防疫检查站，时间紧，建得简陋，仅仅是小帐篷或是彩钢板房，哪挡得了酷寒。他于心不忍：“大冷天在那地方呆着，起码得给人解决了基本防范措施和温饱啊，我这备的也不是啥好东西，至少让人暖和点，也暖暖心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，岂曰无衣，与子……与子同袍！”

说话间，老张又弯下腰，开始往屋里搬东西。望着他忙碌的背景，仿佛能瞧见这些物资被搬上皮卡，一路开上黄土道。在夜空低垂的星子下，小帐篷里的人披上了棉大衣。

3/ 灰色马路

疫情初起，风声鹤唳，河北邯郸魏县的每家门店都接到了暂时关门的通知，一些生意不景气的店家索性直接过年歇业。沿路一排紧闭的灰色铁门，陈庆山的恒达汽车销售也开在这条路上。

陈庆山做了大半辈子汽贸生意，跨省经营者三家店。在魏县，陈庆山是销量数得着的车商，疫情前每月销量都在几十台，现在勉强能到十台出头。聊到今年的房租、雇员的工资、正在上学的子女的花销……陈庆山语气沉重起来，“也不是没想过把人员集中集中，关掉一家店，这样成本压力就能小一些。可是回头再想想这些员工，多年来跟着自己辛苦打拼，要让他们离乡背井，又实在于心不忍。”

这快过年了，我问他，预备什么时候回老家去？

陈庆山摇摇头，“今年就不回去了。一来，趁这时候，别家都打烊了，能多做点生意，好发个大红包，让兄弟们过个好年，第二，这不是疫情期间嘛，响应国家号召，也不给家里人添乱了。等过了年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他喃喃地重复，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 似乎是自言自语，为了说服自己，也像是在鼓励同样受到这突然加码的疫情冲击的我，传递一种憧憬与信心。

陈庆山，河北魏县恒达汽车销售中心

尾声

这个冬天好像特别长，立春过后，天气渐暖。路上行人开始卸下厚重的羽绒棉服，唯独几乎每个人都还戴着或蓝或白的口罩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口罩后面，有眼眸明亮、烂漫天真的孩童少年，有目光深邃、历经岁月锤炼的老者。而更多的，是像文中的车商们一样，承载着一个家庭上上下下的责任，努力地活，即使负重前行也向阳而生的人们。

愿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，心安之所，便是归处，过一个暖意的春节。

感谢灿谷人陈超、胡昊、李富荣、王彬、王应娟、叶景勇为本文提供采访线索及撰写支持。感谢五位车商伙伴与我们分享他们的春节返乡故事。